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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小如:走在燕园与梨园
津然
2016/5/26 19:43: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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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-05-23 刘敏 三联生活周刊
3月份时,学生姜骏去北大办事,顺路到中关园探望吴小如。一开门,发现93岁的吴小如又瘦了一圈,姜骏心疼地说:“看您一回,瘦一回。”吴小如的声音已经不似几年前高亢顿挫,多年来做票友的清透底子,已加速含混在衰老的声线中:“夜里睡不好,白天吃不多,还吐。”
姜骏问,一位在加拿大的戏曲界朋友托他咨询,当年张伯驹给您说戏的时候,《审头刺汤》中是否有一句“不因渔父引,怎能见波涛?”
“有。”话音刚落,吴小如立刻肯定,又一字一句慢慢纠正:“不是渔父引,怎能上舟船。”——在北大中文系和历史系研究了一辈子文史的吴小如,跟日渐衰弱的身体不同,头脑像是一本永远打开的辞典,从未放缓过索引的速度。
两个月后的5月11日,因为偶发肺部感染,吴小如被学生带着去医院打了两瓶点滴,回家小睡后,傍晚时分又习惯性地挪到沙发上,翻看最新的信件。等到保姆发现他喘得厉害,晚辈们闻讯匆匆赶到时,93岁的吴小如已经悄悄告别了人世。
亲友们看到,瘦削的老人靠在沙发上,坐在一堆书山围绕之中,依旧保持着每日阅读的姿势。
| 先生
《文史知识》杂志副主编胡友鸣对当年的“唐宋词专题研究”课记忆犹新:“阶梯教室,近200人的座位满满当当。80年代时候我们也逃课,但吴小如先生的课没人逃。”胡友鸣回忆,吴小如上课声音洪亮,纯正的口音含着京腔,不仅风趣生动,而且对材料有自己的见解。“那时候我们管一般老师就叫老师,管资格老、学问高的叫先生。吴小如是当时北大中文系最年轻的‘先生’。”
北大中文系教授陈熙中是吴小如上世纪50年代的学生,他告诉本刊记者:“考据或赏析,一般的学者只能精通一面,吴老师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把二者完美结合。”吴小如在《我是怎样讲析古典诗词的》一文中,也总结过自己当年的教学方式:“一曰通训诂,二曰明典故,三曰察背景,四曰考身世,最后归结到揆情度理这一总的原则,由它来统摄以上四点。”
陈熙中介绍,上世纪50年代中期,北大中文系确立了先讲作品,后讲文学史的授课方式。中文系编著的《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》和《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》两本厚厚的参考书,是吴小如知名的学术成果,他分别承担了前者全部和后者十分之八的篇目注释,这两本书数十年来一直为国内大学中文系指定教材或参考书。
此后50年代出版的《读人所常见书日札》、80年代的《读书丛札》,也是古典文献学上的重要作品。其中《读书丛札》可以看作吴小如在诗文考证、字义训诂方面的代表作,周祖谟、吴组缃、林庚、周一良等先生,都给此书以高度评价,夏志清在《香港文学》创刊号上写过一篇文章,认为凡是搞中文的,都应该读读吴小如的《读书丛札》。
“吴老师从小家学好,《诗经》、《左传》这些都是脱口而出,而且有记忆力强的天赋。由于他会得多,同样讲一个时代的文学作品,他能够把前后人连起来,达到融会贯通。”陈熙中介绍,除这种时代上的纵贯之外,吴小如还是个横向的通家。“在北大中文系,他上过文学通史,还开设过中国小说史、中国戏曲史、中国诗歌史、古典诗词、散文、工具书使用方法等课程,精通文字、音韵、训诂、考据与欣赏,无论现在、过去,这样通的老师都再找不出一个。”
多年后,当胡友鸣为《文史知识》组稿时,多次受益于吴小如的这种贯通。相比其他学者,吴小如的文章可以横跨文史。比如做儒学专号时,“文以载道”这个论题看起来简单,却需要从文学史、思想史的角度做比较分析,这种纵横捭阖的题目,胡友鸣找吴小如先生最合适。而一旦哪个作者出了岔子,吴小如也是“消防队”之一。一次《文史知识》急需一篇关于《诗经·关雎》的赏析文章,胡友鸣说,只有三天的工夫能组稿,赶紧骑车去北大找吴小如救急。“古人有‘倚马可待’一说,显然并非夸张。”吴小如三天内写成的文章不仅完成得快,而且“解说分析鞭辟入里,确实独树一帜”。最近,北大出版社刚出了一套从先秦到清末的古文赏析,收取了很多知名学者的研究,其中吴小如所占比例最大。
最近二三十年,在《文史知识》等报刊上常见到吴小如的文章,然而吴小如与报刊的结缘,早从少年时代就已开始。20世纪40年代,他用“少若”的笔名活跃于京剧剧评、现代小说书评,小说、散文、古体诗,无不涉猎。
陈熙中至今记得,年轻时自己曾带过很多同龄人去找吴先生,大家见到吴小如,几乎每人都提到自己从50年代就看他的书。“那时候有一本畅销期刊叫《文艺学习》,讲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,在当年的文学青年中影响很大。上面王瑶先生讲中国诗歌,吴小如做《中国小说讲话》连载,多少文学青年学习小说和诗歌都是从这里开始的。”
(图二:左《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》;右《读人所常见书日札》)
| 票友
按照现在的眼光,吴小如是一个标准的世家子弟。1922年9月8日,他出生于哈尔滨,原名吴同宝。父亲吴玉如是知名的大书法家,启功赞其“三百年来无此大作手”,曾任津沽大学中文系主任、天津市文史馆馆员等职。童年生活中,在父母带领下,吴小如接受了最完善的学前教育,通读了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、《论语》等国学典籍。
3岁时,弟弟吴同宾出生,母亲没空照顾吴小如,留给他的玩具是一架留声机和一堆百代唱片,这潜移默化地培养了吴小如对京剧的爱好。5岁开始,他就随家人外出看戏,而后迁居天津、北京,更接近当时的知名票房。而第一次听到著名武生盖叫天,是在南京外祖父的家宅里。
在此后一生中,京剧成了吴小如最大的爱好。从十三四岁开始,他就在报纸上学着前人笔法,老气横秋地写剧评。吴小如晚年最爱回忆的一个故事,是1939年跟弟弟吴同宾去中国大戏院看侯喜瑞的《连环套》。两个男孩坐在楼上,发现楼下的观众唱一会儿,人走一批,唱一会儿,走一批。“台上唱得挺好的,不应该啊?”直到章遏云接着上台演《金玉奴》,看见水一点点漫进剧院,兄弟俩才意识到发水了。
“还看吗?”“没事儿,咱们在楼上,怕什么。”“60多年后,在京剧纪录片《粉墨春秋》中,吴小如、吴同宾两位老人分别在北京、天津对着镜头回忆这段经历,合成了完整的故事。等到演员一丝不苟地唱完了全场,一楼的水已经进了一尺半,洪水已经把天津市都泡了。兄弟俩花了平日十倍的价钱叫黄包车回家,等到了家门口,“大水马上就没到车座了”。
这样的痴迷经历,日后成了吴小如京剧剧评最深厚的经验积淀。一直到“文革”前,吴小如每周必看京戏,一生看过1500多场,玩票学过四五十出戏,向伶票两界名人如韩慎先、王庾生、安寿颐、贯大元、张伯驹等人求教,与奚啸伯、叶盛兰、王金璐、裘盛戎等人交情甚笃。成果则是近百万字的《台下人语》、《吴小如戏曲文录》、《吴小如戏曲随笔集补编》等作品。在京剧戏曲评论上,与朱家溍、刘曾复名气并称。
82岁的前中央戏曲学院副院长钮骠,是吴小如近60年的学生,从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就跟着吴小如学习古典文学,他说:“吴小如研究京剧,最大的特点,他见过好角,自己也收藏了上千张唱片,不光是鉴赏,而且研究,研究各个流派在发声、吐字上的特点。”
“解放后的京剧剧评总是说优点,或者干脆是介绍剧情。吴先生是对剧目的综合评论,他不光说某个演员的优点,还会指出不足。这也会得罪很多人,还曾经有人上门找过他的麻烦。但吴小如的眼睛是很厉害的,看得多,洞察是非。”钮骠家中的书柜,有一个格子满满地陈列着吴小如的戏曲评论著作,“他是从资深的京剧鉴赏家,到造诣很高的京剧评论家、京剧研究家”。老先生抽出来新旧两个版本的吴小如《京剧老生流派综说》,告诉我们,这是当前京剧界研究老生流派水平最高的作品,想学好老生,绝不可能错过这本书。而启功多年前,也从史论的角度评价过这本书——“内行不能为,学者不屑为,亦不能为”,“真千秋之作”。
钮骠说他当时在学校里排《活捉三郎》,这出戏每一句词都是典故,吴小如帮他把所有的典故都考证出来,拿不准的就去找俞平伯请教。西厢记《佳期》中张生与崔莺莺幽会,红娘听门,旧唱词按现在看有些地方不健康,钮骠和同事们改了,也都去找吴小如帮忙审订。
“在戏曲评论上,吴先生用的也是古典文学的治学态度,没有很深的功底是做不到的。”吴小如把戏曲的要素归纳为音乐歌舞、滑稽诙谐和杂技武打,指出这些要素在古时代就已经存在,并旁征博引地梳理各自演变史。指出只有到宋元时期,它们相互影响、吸收,有机融合为一门综合的艺术,才成为真正的戏曲。在上文学课时,他又会用程砚秋的唱腔,来解释杜甫诗中“沉郁顿挫”的内涵。
陈熙中告诉我们,在戏曲上,现在的中文系老师只讲戏曲文本、文献的分析,但吴小如可以讲史,讲活生生的舞台实践经验。钮骠认为,之所以说吴小如的离去,可以看作一个剧评时代的结束,是因为“吴小如经历过梅兰芳、余叔岩、杨小楼汇聚的黄金时代,而且那时候其他的配角也群星熠熠,按我们话说,是‘一棵菜’,是整个京剧艺术整体最勃发的时期”。
| “学术警察”
吴小如曾在一篇文章中评价自己:“惟我平生情性褊急易怒,且每以直言嫉恶贾祸,不能认真做到动心忍性、以仁厚之心对待横逆之来侵。”在庆祝吴小如90岁寿辰的文集《学者吴小如》中,吴先生耿介的性格,也是诸多学生回忆中忍不住要着墨的部分。
1949年从北大中文系毕业后,吴小如曾受业于朱经畲、朱自清、沈从文、废名、游国恩、周祖谟、林庚等学者,是俞平伯的入室弟子,随俞先生45年。从来学业功底深厚,又多少带着旧式文人的清高,吴小如最受不了中文专业上的纰漏。
2003年,余秋雨在其作品中将“宁馨”用作“宁静馨香”,把“致仕”讲成“到达仕途”。有人提出批评,章培恒先生撰文为其开脱,吴小如撰文批评,说“宁馨”其本义既无宁静意,又无芳香意,它只是一个所谓联绵词,不应拆开来用,更不允许拆开来讲。“致仕”2000多年来都指官员辞职归家,“余秋雨知不知道这个出处是他的事,但只凭他一句话就把这个词语改变了讲法,恐怕不符合约定俗成的通例……培恒先生乃国际知名学者,发表言论一言九鼎,窃以为不宜予某些不学无术之徒以可乘之机”。
在最近两年的采访中,吴小如依然出语犀利:“比如中央电视台的‘百家讲坛’,不能说误人子弟,至少也在误导观众。一些主讲人连基本常识都不过关,原文都讲错了,但是名气很大、又出书,销路还挺广。有人讲《红楼梦》,还得到了周汝昌的好评,可是他讲的东西,凡是研究《红楼梦》的没有同意的,他还续写了《红楼梦》,还卖得很热,要我说,这都是伪学术。”
吴小如自己的解释是,“言寡尤,行寡悔”,做人说话要问心无愧,做出来的事情不至于做完后悔。不管别人满意不满意,自己要不说违背良心的话,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。如果说的话一点儿没错,不做别人不满意的事情,那就变成滑头了。
在“文革”之后,恢复职称评定时,吴小如因人事上一向的固执性格,晋升并不顺利,当时愤而要求出走北大,去中华书局做编辑。最后是北大历史系的周一良、邓广铭三顾茅庐,好说歹说把他劝到了历史系。在《周一良自传》中,周一良也把此事看作自己任内最得意的两件工作之一。
只可惜,在历史系,吴小如的主要工作是为宋代的《国朝诸臣奏议》做点校的定稿人,同时为历史系学生上一些工具性的基础科目。晚年吴小如自己也认为,“到了历史系后,也没发挥我的长处,变成边缘人物”。
因为专业并不相符,已经成为教授的吴小如却无法正常收研究生。吴小如一辈子多次“救火”,临时接替其他老师指导学生,成为日后这些博士生导师的导师,但基本没有自己专属的研究生,不得不说是个遗憾。
| 长忆未名湖
2001年,清华大学90华诞,北京大学想送幅贺联,吴小如师从父亲吴玉如,书法“冲灵和醇,神韵两绝”,是拟定贺联的不二人选。“水木清晖,荷馨永播;九旬华诞,棣萼同欢。”在贺联中,吴小如嵌入“清华”二字,把北大、清华比作兄弟关系,也将朱自清、季羡林提到的水木清华、荷塘月色融进对联。
对联送走,吴小如又重新写了一幅——卧床的老伴喜欢这幅字,就专门挂在她的床头。“吴老师对待师母,都是这么体贴入微。”崔志光是吴小如的上门弟子,十几年交往中,见证过很多类似的细节。
吴师母从30年前开始,身体变差,糖尿病、帕金森、高血压等症依次袭来。80年代初,吴小如曾带师母去宣武医院治疗帕金森,当年一起住院的人,早就都陆续过世了,吴小如一直把老伴照顾得妥妥帖帖,买进口药,雇两个保姆轮番伺候。60岁退休后,往往是学者的第二黄金期,吴小如却因为照顾老伴一直分身乏术,在京的学术会议,七八十岁的老爷子总是迟到早退,中午一定要回家与老伴吃饭,外地的则完全没办法参与。
退休后,吴小如在中关园80年代的老房子一直没换过,他大老伴7岁,一直担心熬不过她,自己也想换街对面蓝旗营的房子,又怕钱都买了房子,之后的生活难以为继。崔志光曾经带朋友拜会吴小如,朋友一进门,忍不住惊呼,您怎么住这么小的房子啊!站在只有简单粉刷、简陋木质家具的斗室里,吴小如开了句玩笑:“我这是‘二间半(二尖瓣)狭窄!’”
很多学生都回忆,晚年的吴小如,依旧笔耕不辍,每天固定时间写大字儿,读书、看报,为了给老伴治病,收录宋词结集出版。并义务为已故老师整理书稿,30万字的文稿堆成厚厚一摞,里面录入的错别字全都被一丝不苟地挑了出来。他最大的爱好,一个是写字,另一个就是谈戏。钮骠去探望他,吴先生总要滔滔不绝地与他聊过去的戏码,说到最后还要留住“再谈一会儿!”姜骏是北大化学系博士后,也因为戏曲与吴老师成为忘年交。他还记得,自己有一天傍晚19点多,骑车从吴先生家楼下经过,从先生卧室窗口传出京剧老唱片的声音,悠悠扬扬的。那一刻,阴沉的空气也仿佛明快了许多,真想大喊一声“好!”
年轻京剧票友樊百乐几年前通过姜骏认识了吴小如,他说:“吴老师的卧室很小,床跟窗户之间就一条L形的小过道,床一边堆满了书,他每天看什么都有计划。每次去,他总是坐在那个过道里,一边看书,一边晒太阳。”晚年的吴小如还保持着巨大的阅读量,一次樊百乐带了一本赵越胜的《燃灯者》,听说记录的是北大教授周辅成与学生的忘年交,吴小如拿过来,当着樊百乐的面就开始翻看起来。
“这是吴老师很天真的一面,读起书来就一下子忘了把你晾在那了。”吴小如看了有20分钟,突然指着书页对樊百乐说:“你瞧,周辅成也在探讨陶渊明是道家思想还是儒家思想的问题,我曾经也写过一篇文章。”樊百乐回忆,那时候吴先生说话已经不像过去那样,是高亢的六字调,但依然掷地有声:“陶渊明,是真——儒。”
2010年,30年的病榻陪伴后,吴小如的老伴去世,那幅水木清华的对联被吴小如取下。一个下雨的黄昏,姜骏来拜访吴小如,只见老人灯也不开,自己在房间里枯坐着。看见他,吴小如黯然说了一句:天儿这么不好,你师母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边,我不能陪她,心里真难受。
2009年,吴小如第一次中风,右半侧身子开始不听使唤,吴小如多次说,年老最痛苦的是不能写字了,“实在太难看”。陈熙中家还有一幅吴先生的手书,墨迹涣散大小不一:“李文碑最不易写,亦不易得,今竟藏三种,亦云幸矣,惜手不听指挥何。”此后,吴小如试图慢慢恢复手书,中间也历经几次反复。
2013年下半年。陈熙中所在的北大中文系57级同学正在书写回忆录,这是吴小如亲自带过,也关系最为亲密的一届学生。吴小如听说后,主动要求“我已久不写字,让我练一练,给你们题个书名吧”。
几天后,陈熙中去取吴小如的墨宝,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老师写字,宣纸上是短短五个字:“长忆未名湖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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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联生活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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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鲁布衣
发表于 2016/5/26 22:15:5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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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小如和叶盛兰关系不错却死看不上叶少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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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16-5-26
    • 齐鲁布衣 : 回复 津然 : 多少留点面子,可吳一点面子不留,逢机必批。
      16-5-26 回复
    • 宁静致远 : 回复 齐鲁布衣 : 老人家,记得三十年前,我在今晚报津门乱弹戏上看过小如先生一篇文章,文中说叶盛兰一徒弟恳求吴,在公开场合千万不要对少兰说三道四,给已故师傅留些脸面,吴当即应诺对少兰绝不说半字。
      16-5-26 回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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