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灿烂而悠长的中国戏曲史上, 有着一大批艺术精湛、品行高洁的老艺人, 为了戏曲的事业发展和传承, 献出了他们宝贵的青春和艺术生命。我的大舅、富连成科班的老艺人刘盛通 (1911-1989) 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。一晃, 我大舅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。20年来, 大舅的音容笑貌, 他精粹的余派艺术以及他对后生晚辈的满腔热情、倾囊相授, 他对艺术孜孜不倦的执着精神, 时时感动着我, 激励着我……
说起大舅, 还得从他的父亲、我的外祖父说起。我的外祖父刘景然 (1844-1929) 所生二男四女, 其中大舅盛通, 二舅盛道, 我母亲是最小的女儿。由于家境贫寒, 才送两个儿子进科班学艺, 均为富连成第四科学生。我的外祖父刘景然乃是年长于谭鑫培又比谭氏长寿的老伶工, 曾与杨小楼、陈德霖、裘桂仙、王长林等众多名家合作, 同台献艺。他嗓音高亢宏亮, 做戏逼真、感人肺腑, 以衰派老生著称, 常演剧目有《九更天》、《 天雷报》、《审头刺汤》、《清官册》、《法门寺》、《盗宗卷》、《七星灯》、《摘缨会》等 。
著名京剧演员言菊朋曾从他学艺, 受益匪浅。老生名宿马连良先生也得到过他的指点和真传。我没有见过外祖父, 儿时只见过老刀牌烟卷盒里的洋画, 印有名伶刘景然演出《九更天》的画片。听我母亲在世时说, 外祖父在台上演戏真卖劲儿, 人称叫“街刘”; 在台下人缘也特别好, 人称“刘老好子”。外祖父可谓台上奋力演戏, 台下清贫做人。
在外祖父的影响和教育下, 大舅也是奋力演戏, 清贫做人。他进了富连成科班攻老生, 出科后, 在科班演出和教戏, 同时也在梅兰芳、马连良等的戏班里搭班演戏, 后来又搭杨宝森班社演出, 直至解放; 解放后参加了由赵燕侠领衔的北京燕鸣京剧团任演员, 并且长期担任剧务工作, 一直到燕鸣京剧团与马、谭、张、裘的北京京剧团合并, 也就进入北京京剧团工作。多年的演出实践使他对余派老生有了深厚的理解和感情, 在演出的同时, 他在教戏育人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有着很深的造诣。京剧名家马长礼、李鸣盛、谭元寿、童祥苓、邢松岩等均曾受教于他。大舅平易近人, 待人谦和, 肚子里宽敞, 会的戏多而从不保守, 对学生总是耐心地传授技艺。“文革”后期, 他调入中国戏曲学校任教, 每天上早课带着学生们喊嗓子。为培养京剧艺术的接班人 , 为了使他们在唱、念等基本功上学得扎实, 他给学生讲京剧的“十三辙”,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 不能教授传统剧目, 他就用了“爱咱伟大领袖毛主席和解放军”这13个字代表了13道辙口给学生讲解。在如何运用好四声、正确掌握京剧的发音吐字上, 他也绞尽脑汁编出教材, 要求学生在调嗓子时要: “头部端正眼看平, 站立如松别抠胸, 脸上切勿出怪相, 唱腔内心有感情, 谨记脚下莫拍板, 精神一定要集中, 发声吐字按部位, 唇齿鼻舌腮喉咙……” 这篇教材大舅后来也传给了我和我演丑行的弟弟, 我们从中得到了很深的教益。这篇教材我至今仍完好地收藏着。
我每次去北京探亲, 必定去探望年迈的大舅和大舅妈。记得1986年去北京, 我又去了大舅家, 刚一进门, 就听见里屋内传出了说戏的声音, 大舅连忙做了介绍, 原来是刚从戏校毕业分配到北京京剧院工作的杜镇杰, 他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“姑姑”, 又继续学戏。当时说的是《失 • 空 • 斩》, 大舅逐字逐句地为他说嘴里唱念的劲头。杜镇杰是马长礼老师的姑爷, 马老师又是大舅的入室弟子, 这祖孙三代真是情 同骨肉。如今杜镇杰已是当红的杨派老生演员, 他仍不忘老一辈的传承, 曾著文满含深情地回忆大舅给他教戏的难忘岁月。1989年大舅病故, 马长礼老师和杜镇杰忙前忙后, 帮助料理了后事, 大舅妈把一些照片送给了马长礼, 一把胡琴赠予了杜镇杰, 作为永久的纪念。
我很敬重和佩服大舅的记忆力。“文革”之后传统戏开始恢复上演, 我利用去京的机会去大舅那里, 让他老人家给我说说《苏武牧羊》的胡阿云, 我打开录音机, 他便一股脑儿地 把老生、旦角的对白和一招一式都说得详详细细、明明白白。 还有一次, 我到北京, 在临回新疆前夕去看望大舅, 提起外祖父的拿手好戏《九更天》(又名《马义救主》) , 大舅说: “戏中的旦角你要学会。” 接着他便让我拿起纸笔速记。他说我写, 整个戏说得如数家珍、一气呵成。他非常流畅地念着每个角色的唱词、念白等等, 他还语重心长地嘱咐我: “晓燕哪! 你要专心多学戏 , 艺多不压身, 你有灵气, 只要下功夫就不亏你, 就能出成绩。” 那次, 大舅一直把我送到四川营胡同口, 他那慈祥的眼中里充满了泪水, 我也潸然泪下。谁料想, 这一别竟成了永诀, 在1989年6月5日, 大舅因心脏病辞世。
我自1960年随原北京新兴京剧团奉调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京剧团, 至今已近半个世纪了, 我也在大舅的教育和影响下, 认真演戏, 正直做人。光阴荏苒, 如今我已退休。从外祖父算起, 我们家有4代人都从事京剧工作, 除了外祖父和大舅, 我和弟弟王维忠 (丑角演员) , 还有他的儿子王雪 (现在乌鲁木齐市京剧团司鼓) 。我们仍然挚爱着京剧事业, 依然经常和新疆爱好京剧的戏迷票友谈戏、教戏, 以戏会友, 乐此不疲! 回首往事, 思绪如潮, 我深深地思念盛通大舅, 永远怀念他高洁的人品和精湛的艺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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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找李少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