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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瑶卿:我的中年时代
津然
2019/3/21 15:07: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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梨園雜志 王瑶卿 2019-03-21
 在光绪丙申、丁酉那两年里,各班全仗连台本戏叫座,四喜、福寿两班,各排本戏竞争,玉成、义顺和两梆子班,亦拿本戏号召观众。玉成所排本戏,有《斗牛宫》、《梦游上海》、《蚂蚁拿臭虫》、《佛门点元》等出。义顺和所排本戏,有《风尘三侠》、《大金沙滩》、《炮烙桩》等出。此时福寿班正排《德政芳》,因需要旦角太多,约我搭入,戏份说妥,比小鸿奎长了几吊钱,正份十六吊,伏计二吊。
 我因为在小鸿奎的时候,虽然受人排挤,不过就是陈七十一人,台下的人缘,他总算唱不过我,每天我的戏码,排在大轴子,或倒第二。这次一搭大人班,可就糟了!全班的旦角,陈瑞麟资格在我之前,台下也很红。那时候只要天天台下有几个人叫碰头好,就算红角,在这青衣个时兴的年头,他就算顶好的了。还有个老资格的陈德霖,也同搭福寿班。年轻的旦角,有胡素仰,小名二立,他是迟韵卿的徒弟,青衣花旦两门都唱,不过全是马马虎虎,扮相倒很漂亮。因为以上这些缘故,所以我每日的戏码,最好的地方,是排在正第五出。幸亏那时看戏的人,进去的早,戏报上还不登出名字,也没有什么头块牌二块牌的分别,我台下的人缘,也还不错。
[图一:王瑶卿、荣蝶仙之《棋盘山》]
 但是有一件最令人生气的事情,我唱完了戏之后,管事人常叫我替后边的看看。就是怕全班比我资格大的青衣,临时迟到,我得替他演唱,要等到他进了后台,扮上戏,才能放我走。我在这班里,时常得给德霖、瑞麟、素仙这三个人看着,任凭你台下人缘多好,也赶不过资格两个字去。那时我最出风头的戏,就是一出《虹霓关》。因为余庄儿常唱这出头二本带洞房。德霖是一演花骚点儿的戏,扮上就害羞,不爱唱这出,瑞麟演这出,总觉着不得劲儿,素仙虽然能唱花旦,但是他不知道这出带洞房有多少利害,不敢演唱,才让给我了。我总总算借了这出的光,能够唱好码儿的戏。
 至于连台的本戏,我搭入好些日子,才给了我一个《德政芳》里边的万红桥。管事的还说:“这万红桥是非得年轻人,有扮相,才能演唱,因你年轻有扮相,给你这本子。” 那意思是要叫我知道他们的盛情。新出来唱戏的,就给本戏唱,在那时是很难得的。其实不然,每到有了堂会,要是点连台戏,要外加三十两银子,本戏里有事的人,按头二三四等均分。譬如《儿女英雄传》十三妹、安学海、安公子、张金凤,都是头等,每人各分一两五钱,余者按次序往下推算。《德政芳》是海瑞、吴章、钱春烟、钱梦皋、江都县,都是头等,如万红桥、蔡玉梅一干角色,均按二三四等算。每逢有堂会戏时,点《儿女英雄传》的占多数。张金凤是青衣应行,派定了瑞麟、素仙两人,轮流演唱。《德政芳》占少数,就是点到此戏,也是点头二三四五本的时候多,万红桥一角,非得到了七八本才有事情。我虽然接了本戏,只好在戏园子里演唱,堂会戏没有演过一次,永远没有赚过一两银子。
[图二:王瑶卿、王又宸之《庆顶珠》]
 在那个时代,戏班里老板与管事的,真能欺负人!祖寿班老生许荫棠常同何九唱《大保国》,陈德霖因为有嗜好,内中有一句“不用徐杨自为王”的高腔儿,够不上去,不爱唱,陈瑞麟不会这出,素仙没有学过这出。管事的没有法子,只好把这出派了我唱,不时唱唱大轴子,台下人缘,又长了许多。后来排《混元盒》头本派妖,需要旦角甚多,金花娘娘是德霖向来不让的,红蟒一角,派了瑞麟,叫我扮一个蜘蛛精。二本黑狐闹楼,管事人说是昆曲,非德霖演唱不可,其实这位陈先生也不唱原词,话白念的是黑狐闹楼,曲子绷着脸楞唱琴挑,这样蒙骗台下听戏的人。我是从小就没学过昆曲,实在不敢抢这出。唱三本拿红蟒,我更不够资格了,只好还唱我那几个单出戏罢。
 有一次分包正乙祠堂会戏,那时候演戏之家,点戏名,不点人名。内中有几个旦角戏,全由管事分派,把几出正工戏,早派定二陈与胡素仙了,催我多带行头,在正乙祠坐包。别人由戏园子赶不到,归我替唱。等了一天,才派了我一个《翠屏山》的迎儿,你说气人不气人!
 这时候福寿班因仗着连本戏叫座,后台管事的单联络一班人,把住本戏中的角儿,外人很不容易加入。贾丽川、陈春元两个管事人,老生是贾洪林、刘春喜,青衣陈瑞麟,花旦李宝琴、张彩林、梅肖芬,老旦沈蕊香 (此人嗓子也好,甚会唱,台下人缘极好,可惜死的太早了!若是活着,龚云甫难得成名,实在是有幸有不幸了!) 花脸一行,有唐永长、范福泰、吴和吉,丑行有唐玉喜、赵宝林、高四宝一干人。这班子很红了一二年,堂会也甚多。老板迟韵卿,因自己有几个徒弟,另外又立了一个小福寿科班。内中的学生,有许德义、范宝亭、迟月亭、茹锡九,余者均未成名,记不清了。加上自己的学生,老生陈福奎、夔德奎,青衣花衫古连奎,老旦任春奎,后来又添上我堂弟王丽卿 (原名叫丽奎) ,系专应堂会戏,并未单独外演唱,名为科班,实在不够一班人,若有了堂会,零碎角儿,跑龙套的,还得找大人加入,生意也还不错。
 我虽然搭的是福寿班,可是小福寿有了堂会,常把我加入演唱。内中又有个古连奎,乃是迟韵卿的徒弟,论资格是在我之下,无奈我是个外搭班的,重要的戏,总是他唱,我还得给他看着戏码。在那个年月,后台私心太重,实在无法呕气!因为堂会常点灯彩戏,又排了一出头本《极乐世界》,改名《龙马姻缘》。学生与大人合着演唱,因小福寿管事的也是贾丽川,把正角全派了大角啦,学生只扮不要紧的角儿。我还记得马龙媒是刘春喜,柳星星是陈瑞麟,黑王八唐玉喜,黄王八范福泰,其余就记不清了。有一次瑞麟吿病假,我替他代过一次柳星星,但是这出戏在戏园里唱的时候最少。有一天分三包:一处堂会,一处三庆园,一处阜成门外城阜成园。那时各大班时常与阜成园分包演唱。头几天管事的告诉我:“这天在阜成园坐包,大轴子《探母》,晚上赶堂会。” 我很高兴,想不到这次能唱一次轴子戏。等到了那天早上,催戏的来了,拿催戏单一瞧,改为我在三庆园正第五的《虹霓关》了!一打听,才知道古连奎头天有堂会戏,归家晚了,起不来,要唱阜成园的《探母》,因此把我改在三庆园第五《虹霓关》啦!我这一生气不要紧,到了三庆园唱戏时,嗓子就哑了,一连哑了十几天,借此由头,嗓子就倒仓啦!戏也唱不了啦!
[图三:王瑶卿之《探母》旗装]
 丁酉年七月间,母亲给我娶亲,到了次年,嗓子渐渐复元。此刻福寿班后台不知闹了甚么意见?迟韵卿遣散了一半大角儿,与田际云 (即想九霄) 的玉成班合了伙啦。随着搭入的,有余庄儿、陆华云、陈瑞麟、贾洪林、唐玉喜、管事人贾丽川等十几个人。余者都各自搭班了。小福寿的学生,内中也有倒了仓的,偶尔还应堂会戏。因我的嗓子变的好点了,我岳父杨桂云正搭着四喜班。对我说:“你可以在大班唱唱戏,练习练习规矩”。我想也很好,就答应啦。
 此刻四喜班的老板是六个人,外号叫“六贼”:一是熊连喜,二高得禄,三袁子明,四胡德仲,五杨华,六袁佩仙,别号叫黑翠儿。给我开十二吊戏份。班中的角色,甚为齐整,老生有孙菊仙、龙长胜、长胜奎,青衣吴顺林、孙怡云,花脸金秀山,花旦杨桂云、杨小朵,胡素仙因为福寿斑散了,也搭入四喜,小生德珺如,就是武戏不甚好,武生仅有王蕙芳之父王槐卿一个人。后台管事人是袁子明、袁佩仙二人兼差。在账棹上,有个人名牌,各门角色分行写在上面,每到戏园时,须先到管事人前报到,管事人用笔在你名字下边点上一个点儿,再要因戏吗未到,往别处去一蹚,若误了戏,就算临场推委,还得受罚。
 我头天搭入演戏,是二本《虹霓关》,因为吴孙胡三位,全不爱演这出,又临到我头上了。第二天就派我第四的《落花园》,胡素仙给扮邹月英,总算捧我了。往后一天比一天的不得戏唱。所催我演唱的戏,永远是《彩楼》《落园》《虹霓关》《探窑》几出戏。这时候,龚云甫正在不得意,唱头三出呢,我们两个人时常在第四五演这出对儿戏。四喜班的大本戏,就是《五彩舆》。戏中的旦角,冯莲芳是杨桂云,鄢夫人是杨小朵,汪彩霞是胡素仙唱,还有戚夫人、马守贞等几个旦角,都给班里几个旧人如张云仙、罗福官等占住啦,不许他人演唱。我们新出来的角儿,连这二路的都唱不着,在那个年月。大班的老头儿,拿资格欺负人,够多么利害呀!既是大班须论资格,为甚么杨小朵同我的年岁一样,他就能唱鄢夫人呢?因为他是桂云的儿子,老板得把结好角儿,才叫他扮演。在那个年月,前台没有人情货,后台己然有了人情货啦!真能使人有气无处生!
 连唱了几个月,有一天催我《泗洲城》的观音,我吿了假啦,一连又催了第三第二《沙陀国》等等的戏。因是我岳父的介绍人,我对他说:“为甚么派我这种戏?” 他说:“搭大班总要在前几出练习,先唱这些二路旦角戏,慢慢的才能成功”。我说:“若派我《探母》的四夫人一类的戏,能在倒第二大轴子两个地方演唱,我也能露露头角”。他又说:“这一类的戏,陪着孙菊仙,还有怡云、素仙二个人,如何轮得着你呢?要是这们样麻烦,你的事我可不能管了。” 我们翁婿口角几句,从此这个买卖,我就辞退了。这次算我搭了一面大班,得了点儿大班的经验,从此在家又闲起来了。
 到光绪戊戌年,玉成班主田际云因受嫌疑逃跑了,玉成班也解散了。迟韵卿领着福寿班一干人出来,重整福寿班。因陈瑞麟出外了,青衣一门,除德霖外,又约了郑二奎。这时古连奎也变了嗓子,因没有变过来。此人从此就算无形消灭了。直到己亥春间,演《混元盒》,二奎因唱《刺红蟒》要长钱,老板没有答应,他辞退了,又托人把我约进去,给我开十八吊钱戏份。这一次搭入,很得戏唱啦!德霖因嗓子常哑吿假,我唱《落园》与《打金枝》《金水桥》,他给配月英娘娘西宫,也很捧我,我们的感情也很好。
[图四:陈德霖、王瑶卿、梅兰芳、姚玉芙、王蕙芳合影]
 到庚子年,义和团闹起来啦!由春间起,各班的生意,一天不如一天,到五月二十一日,因前门楼起火,连带西河沿,一直连上廊房头二三条大栅栏,南至粮食店中和园大齐家胡同,西至观音寺东口内惠丰堂杨梅竹斜街东口外,把各戏园一律烧完,只留肉市广和楼,那时候华乐园还叫天乐园呢,算是杂耍馆子,不在戏园之列,幸免火烧。各戏班经此大难,就此停演。戏界人有对付能吃饭的,就在家闲着,二路角与武行等,有在天桥摆场子练武的,有散在各处清唱的,实在苦不可言。时小福先生,就在这年病故的,我记得很清楚。等到秋间,各国联军入城,京城内外,各国画界管理,伶界行人在内城借地方起班演戏,由此往后,是戏界一个大变化的时期。
 这时汪桂芬正在北京。他是己亥上半年由上海来的,和迟韵卿是师兄弟,就住在迟家,后来搬到万郞营。因为给田际云唱了几天戏,没有给迟韵卿唱,把个迟老板气吐了血啦!到了庚子变乱,他就搬到城内干面胡同,住在一个庙里,老是和尚装束。我在家闲居无事,每日同着俞振庭还有票界赵子仪与凤卿等用武功,打把子,后来我也搬到东城椿树胡同住了。我住在城内,请了一个吊嗓子的,天天用功,后来有位名票老生乔荩臣,在东四牌楼八条胡同借一所花园内的戏台,开了一个戏馆,约二黄班未出京的角色,在那儿演戏。老生系许荫堂,青衣孙怡云,花旦路三宝,武戏是茹莱卿、朱四十等一干人。那时李吉瑞、尚和玉等,正唱配角。因为变乱不在北京的脚色,老生孙菊仙和花脸刘永春同到上海,侯俊山 (即十三旦) 随慈禧太后到西安,余庄儿也追往西安。八条胡同这么一开锣,戏界人又算有了赚钱之路了。后来在四牌楼南泰华杂耍馆,又开了一处二黄梆子两下锅的戏园子。这两处的生意,都还不错。后来八条胡同的戏园子,因为生意好,地方太小,改租四牌楼北魏家胡同英宅花园里一个戏台,又多约了许多脚色,如陈德霖、黄润甫、刘洪升,均在被邀之内,生意比在八条更好啦!那时还有几个好脚色不肯出来演唱的,如谭鑫培、俞润仙、田桂凤等。此时又多添出城外天寿堂等处。也开了戏园,脚色不够用的,就有两边赶着唱的了。唱戏的两边赶着唱,由此为始。
 我这时嗓子变的很好,家中经过这次变乱,被人抢劫一空,景况甚是不好,凤卿也正倒仓,家里一个赚钱的没有。此时名琴师孙老元,跟着许荫棠拉胡琴,每从魏家胡同散戏后,无事常到我家闲谈,给我吊吊嗓子,见我无事,问我肯不肯出来唱戏?我正打算要唱,就应许他了。他说:“等有机会再说。” 有一次,是怡云因为要长戏份,吿五六天假,孙老元向乔荩臣一说,就把我约进班去,戏份十四吊。怡云听说约妥了我,长钱一事不提了,赶快销假要唱戏。老板已然约定我,不好回复,亦不能无故辞退他,这们一来,一个戏班里有了三个青衣,真是可笑。
[图五:王瑶卿、王凤卿之《坐宫》]
 我搭入之后,台下人缘甚好,此刻就是怡云,还赶一处城外某戏园,我与德霖,不赶旁处。戏码三个人商议着演唱,就是德霖嗓子不甚好,时常因为掉换戏,与怡云闹意见。我是派我甚么戏,就唱甚么戏,和谁都闹不了意见,他们两个人对我都很好。但是能受台下欢迎的那九出戏,永远临不到我唱,只有一出《玉堂春》,他们二位全不爱唱,这才归我大过戏瘾,还有《探母》的公主,路三宝因为有嗓子,台下人缘又好,占住啦,不准他们二位扮演,我是老唱四夫人,也没有人抢我这个脚儿。有一天大轴子《御碑亭》,第五《战蒲关》。我同三宝倒第二《虹霓关》,德霖是《战蒲关》。他因嗓子不好,唱不了,头天在后台和怡云商议托怡云唱《蒲关》,把《御碑亭》让给他唱。怡云口中虽答应了,等到第二天早上,吿诉催戏的说:“你跟陈老板说,我是从城外某处第五个戏,赶城内大轴子《御碑亭》,他要是唱不了《战蒲关》,可以吿假,没有事尽跟人家换戏唱,那还成吗”?德霖一听此话,气的把班子也辞退了。
 那时候后台欺人的习惯,虽然比庚子以前好的多啦,但是谁的嗓子好,谁的台下人缘好,谁就占点便宜。我因为时常唱《玉堂春》《教子》《进宫》《保国》等戏,单约孙老元给我拉胡琴,外贴钱六吊。此时每人单带胡琴的风气,还不通行,只有许荫堂带孙老元,谭鑫培带梅雨田,孙菊仙带王云亭 (外号叫小王儿) ,其余就没有带胡琴的。我因在内城住家,东城一带票界的朋友,很交了不少,票界大名鼎鼎的老生王雨田,也在这年出来的。头次在魏家胡同戏园出台,唱《洪羊洞》,很受台下欢迎,每逢生意不好,必约王君出演一次。此时有肃王爷两位兄弟喜二爷、善四爷,嗜好皮黄,在家里立了一个小票房,演员是家里的包衣人占多数,常到那里的人,票界有文戴之唱青衣的,同我学戏,还有春仲仁唱花脸的,外号叫春老太,就是现在名小生金仲仁,还有老生兼丑行戴润亨,还有个五爷,就是如今票界泰斗红豆馆主。戏界人有我和汪桂芬、俞振庭、杨小朵、凤卿几个人。大家凑的很热闹,经善二爷又介绍凤卿拜汪桂芬学戏,有时晚间大家凑几出唱唱,我借这机会,把戏园子不能唱的戏,时常排演排演。有一天戏馆大轴子《探母》回令,路三宝病了吿假,云怡不会回令,只好我来演唱。我与管事言明,这次“叫我唱了,下次若再唱这出,我要从三宝一对一次的演唱。若不许我,谁赚的戏份多,请谁来唱。” 老板乔君,只好许我,长二十吊的戏份,与三宝轮流扮演。从此我才唱上这出《探母》的公主了。
 由庚子往后,前门外一带的戏园子,尚未修盖成功,能演戏的地方、只有福寿堂、天寿堂、天和馆几处。前门附近,只有广和楼、天乐园两处,一是戏园子,一是杂耍园子。所出来戏班子,也没有长远的,前后次序,我也记不甚清了。有一次田际云约汪桂芬在打磨厂福寿堂唱两天戏,内中约的有我同老生兼花脸纪寿臣合唱一出《牧羊圈》,大轴子是汪桂芬和陈七十的《朱砂痣》。我的戏是倒第三,这天卖的座,足够一千三四百人。我上馆子去的早,在后门外站着,看见桂芬骑着一匹黑马,由那边来,下了马,问了我一句,“场上甚么戏了?” 我答他:“还早呢,我是倒第三,还没有扮戏呢。” 他到后台转了一转,又出了后门上马,对催戏的说:“离此不远,看一个朋友,就回来。” 等我把倒第三唱完了,倒第二戏也上场了,还不见桂芬进来。管事人问催戏的:“汪老板不是来了吗?” 催戏的说:“他说看一位朋友就来的。” 一直等到天黑,桂芬也没有来。看戏的把园子也砸坏了!田际云找了他一夜,也没找着他,第二天的戏也回啦!始终不知道因为甚么事?你说这个人古怪不古怪?从此无人敢约他演唱了。
 魏家胡同的戏园子,乔荩臣因为慈禧太后快回銮了,外国人把所管的地方要还给中国了,城外的戏园子,渐渐都开了戏,城内的生意,不大甚好,再约王雨田演唱,也不大上座。知道有位老票友松茂如藏有全本《雁门关》,就约他来给大家排这戏出。孙怡云先就声明不唱杨四郎的公主碧莲。他知道我比他年轻,台下有人缘,一定派我是八郞的公主青莲。他也要抢这个脚儿,后台老板没有允许,他一气就辞退了。从新又约回德霖来唱碧莲,德霖因为和怡云怄气散的买卖,这次无论如何,全都答应,因此又回来了。又约出李宝琴扮萧太后。班中原有的脚色,许荫堂的杨四郞,陆薇仙的杨八郞,路三宝的孟金榜,朱四十的蔡秀英,吴和吉的韩昌,黄润甫的孟良,左铜锤的焦赞,周长顺的佘太君,沈三元的六郞。管事人虽然把单本子都折好,总没有散给大家。我因为病了几天,吿了五六天假,病了一二日就好啦,出城玩去,住在亲戚家里。忽然有人问我:“你们魏家胡同后天开演《雁门关》了。” 我说:“不知道,还没有接着本子呢。” 听见此信,赶紧进城回家,一瞧管事人已把本子送到了,戏报是贴出去了,也无法挽回,只有一天的功夫,连念带排。把这《雁门关》也就唱了,但是演到六本城楼完的,生意是好极了!
 这出演毕,周长山和德霖唱了四天《四进士》,生意也不错。忽然老板又想起汪桂芬和善二爷狠相好。况且他无钱的时候,常供给他饯花,托善二爷约他帮两天忙,绝不能像福寿堂那个样子。托善二爷向他一说,他满口允许。在订期出演的头一天,我正在台上唱戏,还看见桂芬同善二爷坐在正面楼看戏。等到要演戏的那天早间,催戏的来给我送信说:“馆子的戏回了,汪老板从一清早就踪迹不见”。后来我一打听,他走的时候,留下一个字帖给善二爷。说:“昨天我在前台看戏,他们没有怎么招待我们,您是一位爷呀!不要受他们的愚弄,拿我们唱戏的去送礼露脸!我万不能给他们唱了!” 这一来,差点儿没有把善二爷气死,从此他俩也就折了交情了,魏家胡同的戏班,从此也报散了,我们那个票房,也无形消灭了。
 后来慈禧太后回銮,城外的戏园子,盖起一两处,还是不够唱的。有戏班里管事人袁子明等,在福寿堂起了一个班子,甚么班名,记不清了,约我搭入。没有唱到一月,我因为有点小病,晚间城内有一处外串堂会,戏馆子吿了一天假,这位袁子明从前在四喜班当惯了大管事,旧习不改,心里有点不愿意我。他知道我生平就不爱唱两出戏:一是《落园》,二是《祭江》。有一天,他催我《祭江》,我也没有理会,给他唱了,第二天跟着就派我《落园》。在那个时代,这路青衣戏,听戏的人,就有点儿不爱看了,你要常唱这几出,能唱的台下一个好儿也没有,把人缘弄的一天不如一天。我一看催这出戏,就吿假了,等到了次日,催戏的来,我一看戏单,还是《落园》,我又吿假了,第三天他还催我《落园》,我还吿假,他真能一连气催了我四天《落园》。你说他欺人不欺人?我一气把买卖就辞退了。后来他因为生意不好,做赔啦,居然把汪桂芬约出来,唱了一天《文昭关》,一天《让成都》,生意自然是好啦!等唱完了,这个班子,也就报散了。从此这位袁子明,遇着新出来唱戏的,和他总闹不到一起,他看见新出来的人,也觉着不顺眼,渐渐的就有点儿不合时宜了。
 后来福寿班老板迟韵卿去世了,余庄儿由上海回京,和陆华春、贾丽川、陈春元一千人商议,复起福寿班,在肉市广和楼演唱。约妥脚色,老生许荫堂、贾洪林、刘春喜、周长山、李顺亭,青衣是我同陈德霖两个人,花旦余庄儿、李宝琴、张彩林、胡素仙,老旦周长顺,小花脸赵仙舫、唐玉喜、高四宝、德子杰 (即麻德子) ,花脸何九、黄润甫,武戏俞润仙、张长宝、茹来卿、朱四十等人。这次戏班,最齐整的,要推福寿班数第一,其次是宝胜和二黄梆子两下锅。其中最好的脚儿,有路三宝、五月鲜、十二红、十三红、溜溜旦,后来又约进来金秀山、德珺如师徒几个人。最不齐全,是同庆班了,除去老生谭鑫培,小生王楞仙之外,其余的全不成。青衣一门,大概连孙怡云都不是,生意自然是福寿班好了。
[图六:王瑶卿《雁门关》之萧太后]
 这次福寿班出来,可与当初就大不相同了。原有的本戏,因内中的脚色,有故去的,有不在京的,全都唱不起来。所仗着能叫座的戏,只有一出《儿女英雄传》,俞润仙有出《晋阳宫》,还有一出《长板坡》,与连台《混元盒》,他一年才演唱一次。就有几个单出戏,每贴出去,准能卖满堂,最受欢迎的,是《四郎探母》。许荫堂的四郞,我的公主,德霖的太后,贾洪林六郞,周长顺太君,德子杰、唐玉喜两个国舅,余庄儿、朱四十八姊九妹,胡素仙四夫人,陆华云杨宗保。其次要算《打金枝》,在那时这出戏狠风行。许荫堂的王子,我的公主,德霖的娘娘,陆华云的郭暧,贾洪林的郭子仪,配的也甚齐整。许荫堂见这几出戏有叫座能力,和德霖洪林一商议,每演《探母》回令的时候,叫前台柜上拿贴钱,若不允许,不唱这出戏。在此时大家应赚的戏份,许荫堂是四十四吊,洪林三十六吊,德霖三十四吊,我的戏份,也是三十四吊,他们因为我是后出来的人,和他们的戏份一般多,心里总不高兴,所以这次要前台出贴钱,也没约会我加入。前台呢,因为这出戏一出去准好,也就应许他们的贴钱了。《探母》唱了多少次过去,我也不知道这件事。
 有一次,又派上许荫堂《探母》,在头天,他对管事的说要吿假。我是唱完了戏,在前台柜上坐着闲谈,听前台掌柜的王某说:“许老板《探母》这出戏,净我们前台的贴钱,就是二十吊,连他的朋友陈德霖,我们还应酬十吊呢,这次吿假,又要出甚么花头?” 我听在心里,也没有言语,等到了次日,催戏的来我家,问他:“许老板吿假了吗?” 回说:“没有吿假。” 我一听就明白了。吿诉催戏的说:“你对管事的说我病了,吿一天假。” 管事的也就准了假啦,叫胡素仙代唱公主。这位胡老板不唱回令,因为又没有四夫人,唱见娘娘就完,台下听戏的人不答应,闹了狠大的麻烦。等着又轮到唱《探母》了,我又吿假。管事人才来我家,问我因为甚么?我对他说:“请你回去对前后台掌柜的和老板说,别人留下的样子,叫前后台每处给拿十吊加钱,我就上馆子唱戏。” 管事人明白我知道他们的事了,也就应允啦。这是我由演戏以来头一次对戏班里用长戏份的法子。
 后来因为生意不甚好,也要排八本《雁门关》。除去我和德霖两个公主是熟的,许荫堂、周长顺、黄润甫、左铜锤的四郞、太君、孟良、焦赞,也是唱过的,杨八郞换了陆华云,孟金榜换余庄儿,朱四十还是蔡秀英,六郞换了李顺亭,韩昌换了唐永长,李宝琴依然是萧太后。又加上七八两本唱完了,到南北和完。按老样子七八本《雁门关》,把一出老戏《洪洋洞》加在里边,有孟怀元打虎,孟良认子,杨七姐擒孟怀元 ,韩昌阵前换将,孟良殷氏夫妻相会,等等的节目,再接上萧太后降宋,算是七八两本《雁门关》。这次演唱,是余庄儿由七本扮杨七姐,孟金榜换了张彩林,胡素仙的殷氏,许德义的孟怀元。我还记得此时高庆奎才十九岁,扮的是八郞的女儿香姐,其余全记不清啦。这次生意,连卖了八天大满堂。后来因余庄儿要到上海某园子演戏,俞润仙吿了病假,福寿班暂行停演。
 有一天陆华云、胡素仙出帖请天寿堂吃饭,大家议妥十个人作为十股老板,再起福寿班。十个老板,为首的两个人,是陆华云、胡素仙,以下就是我与陈德霖、茹来卿、朱四十、陆微仙、贾洪林八个人,余外约出许荫堂加入名誉老板。武戏还是俞润仙,班中脚色,管事人,也没有更动。开张后,生意还是很好。余庄儿一走,连本戏更少了,别的单出戏,听戏人也看的厌烦了。在这时候各班所唱的《回龙阁》,只演登殿一节,就是德霖乃三庆科班出身,会前边的《银空山》代战公主,别人全不会这出戏。贾丽川发起敎会了许荫堂薛平贵,配上陆华云高嗣继,贾洪林的王允,我的王宝钏,这出戏一贴出去,就唱红了。陈德霖拿这出戏很当拿手。北京是唱青衣的,没有一个会武把子的,有会武把子的,又没有嗓子,不能唱。陈德霖常对人说:“这《银空山》,就是我的青衣《长板坡》。” 自己得意极啦!有一次,德霖病了,正赶上这出《银空山》,台下卖的很好的座儿,贾丽川说:“德霖吿假了,又不好改戏,你又有武功夫,又会这出,况且又有老板的资格,你代他唱了罢。” 我不加思索,就把这出唱啦!德霖从此很不满意我。后来同在内廷承差,受了他许多的欺负。容我慢慢的说罢。

(《剧学月刊》第二卷第四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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梨園雜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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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振钢
发表于 2019/3/21 19:07: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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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发
感谢津然老师提供的王瑶卿先生的生评资料,王大爷是是四大名旦成名的指路及扶植之人,不只四大名旦很多名角在他的指点下成名,王先生对京剧做的贡献是非常伟大的,他是伟大的京剧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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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19-3-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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